程家的宴席

  蓝若站在X市图书馆旧报刊电子检索区的屏幕前,指尖冰凉。关于周芸车祸的报道,寥寥无几,能找到的报道也都统一了口径:某年某月某路段,一起交通意外,一人身亡。没有细节,没有疑点,没有后续追踪。
  她不敢大张旗鼓。任何超出合理范围的调查,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注意。
  虽然找不到报道,但是当事人就在她身边吗,蓝若决定策划一场看似针对她,实则为了试探周自珩和陆乾坤、同时加深周自珩信任的意外。
  这需要演员,一个心怀怨恨、动机充足、且容易被操纵的演员。蓝翠萍的脸,浮现在她脑海。
  蓝翠萍逃跑的真实原因周自珩已经告诉了她,一开始蓝翠萍被卫锋的人以“配合就能为蓝薇减刑”诱骗,又在女儿被判重刑后陷入绝望,再被监狱里的“特殊照顾”威胁而不敢上诉……层层加码的操控,他的本意是帮蓝若出气,谁知过犹不及,反而让蓝翠萍逼到
  崩溃和疯狂的边缘。
  不过这正好能为她所用,一条被逼入绝境、又自以为找到一线喘息之机的丧家之犬,其反扑往往会更加不计后果。
  程煜家的车停在楼下时,天色尚未完全暗透。车门打开,程煜先一步下来。他今天穿得比在学校时正式许多,剪裁合体的深色大衣衬得身高腿长,头发也仔细打理过,少了些平日的张扬不羁,多了几分属于这个场合的郑重。
  看到蓝若出来,他眼睛一亮,快步上前,很自然地想伸手去扶她,却又在碰到她手臂前猛地顿住,转而替她拉开了后座车门,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。“蓝老师,小心头。”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。
  “谢谢。”蓝若微微颔首,坐进车内。
  目的地“松涛苑”隐在闹市深处,高墙黛瓦,进门是曲径通幽的园林景观,即便在冬日,松柏苍翠,泉石清雅,意境幽远。包间名“听雪”,是一处独立的暖阁,四面通透的玻璃窗巧妙借景,内部陈设却极尽中式雅致,紫檀木家具,博古架上摆着真品瓷器,空气里萦绕着淡淡的檀香与茶香。
  程煜的父母已在等候。程父年近五十,气质儒雅中透着商海沉浮历练出的精明与稳重,程母则保养得宜,仪态端庄,眼神温和。见到蓝若,两人立刻热情而不失礼数地迎上来。
  “蓝老师,可算把您请来了!一直想当面好好谢谢您!”程母亲切地握住蓝若未受伤的右手,引她入座,“快请坐,这一路辛苦了吧?伤恢复得怎么样?千万别拘束,就当自己家一样。”
  程父也微笑着点头致意:“蓝老师,这次程煜能平安回来,多亏了您。大恩不言谢,但我们程家记在心里。您以后有任何需要,千万不要客气。”
  程煜在一旁帮忙布菜、倒茶,动作殷勤得有些过分,耳朵尖在暖黄的灯光下微微发红。
  宴席是精致的私房菜,每道菜都像艺术品,口味清淡却极致鲜美。席间,程父程母的话题始终围绕着蓝若,感激之情溢于言表。蓝若安静地听着,偶尔应答几句,态度谦和得体,脸上带着适度的、因伤后未愈而显出的淡淡疲惫。
  话题不知怎的转到了蓝若在圣晖的表现上。程母笑着看了一眼自家儿子,对蓝若说:“蓝老师,您别看程煜这小子现在这么老实,他在家可没少念叨您。说您车技了得,把他都比下去了;说您在实训基地怎么厉害;尤其是这次在美国……”她顿了顿,眼圈微红,满是后怕与感激,“他说您冲进枪林弹雨里救他,那么冷静,那么勇敢……我们听了,真是又心惊又感激,这孩子,从小到大没这么佩服过谁。”
  “妈!”程煜猛地抬头,脸瞬间涨得通红,恨不得把头埋进面前的汤碗里,声音闷闷的带着窘迫,“你说这些干嘛!”
  程父也笑了起来,语气带着几分调侃:“这小子现在,开口闭口‘我们蓝老师’,崇拜得很。程煜是家里最小的孩子,我们做父母的难免骄纵溺爱了些,蓝老师,您可真头一个让他这么服气的人。”
  “爸!”程煜耳根都红透了,偷偷瞄了蓝若一眼,又迅速低下头,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桌布边缘,完全没了平日在学校里横着走的小霸王模样,倒像个被家长当众夸奖又羞又臊的少年。
  蓝若微微笑了笑,语气平静:“程煜同学本身也很优秀,只是年轻气盛些。这次意外之后,程煜同学成长了很多,相信他以后会更懂事的。”
  程煜听了,头埋得更低,心跳却砰砰作响。
  中途,蓝若起身去洗手间。从温暖的包间出来,穿过挂着水墨画的静谧走廊,凉意稍侵。她刚走到拐角,就看见程煜等在那里,似乎有些局促。
  “蓝老师,”他走上前,声音压得很低,脸上红晕未完全消退,眼神却很认真,“那个……我爸妈他们……说话可能有点……夸张,也没别的意思,就是听我说多了,好奇,他们性格就这样,热情直接,绝对没有恶意,您千万别觉得有压力或者不自在。”
  他语速有点快,带着急于解释的真诚:“要是您累了,或者觉得不自在,一会儿我们可以提前走,我送您回去,没关系的。”
  蓝若看着他眼中清晰的关切和紧张,轻轻摇了摇头:“不会,你父母很热情,我只是一时有点没适应,真没有觉得不自在。”
  程煜似乎松了口气,点点头:“外面凉,您先进去吧。”
  重新回到席间,气氛依旧融洽。程煜安静了许多,但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蓝若。
  宴席结束,程煜坚持要送蓝若回家。车上,他比来时话多了一些,但话题都小心翼翼地围绕着学校、假期计划、蓝若的恢复情况打转,努力显得自然。他说起沉墨寒假被家里扔去华尔街某个亲戚那里“体验生活”的糗事,说起苏晚晴组织的小型新年读书会……语气轻快,试图驱散蓝若脸上那层淡淡的倦色。
  然而,那些在心头翻涌了无数次、更沉重也更私密的话语,那些光是回响起来就他几乎停止的心跳、即将汹涌而出的少年悸动;那份混杂着愧疚、感激和某种情愫的痛苦煎熬……所有这些,到了嘴边,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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